复兴一座古城,就是唤醒一段历史,也是留住一处家园。
在浙江,一场千年古城复兴行动,迈入了第二个年头。一年前,浙江省公布首批11个试点,杭州建德市梅城镇、嘉兴桐乡市崇福镇、金华永康市芝英镇、宁波江北区慈城镇等在列。这些曾经的郡治、州府、县衙所在地,被赋予再现辉煌的期待。
城池和街巷肌理,一点点重新梳理;宅院、石碑和古井,一处处重见天日;百姓改善民生的愿望,变为现实;老故事和新业态,正在融合……随着古城复兴渐入佳境,第二批10个试点名单也于近期正式公布。人们希望,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当下,这些城镇既能成为历史文化保护和发展的符号,也能成为城乡融合发展、百姓宜居宜业的样本。
现在,所有的一切,先从恢复古城风貌说起。
剥出古城的肌理
保护传承传统文化
岁末年初,落寞了六七十年的桐乡崇福镇古横街,又变得满眼生机。
“真好啊,真好!”一进老街,改造项目现场总负责人钱林祥穿过弄堂,向记者走来。急促的步伐,透露出内心的激动。他的身边,扛着建材的工人,踩着临时铺就、咯吱作响的木板路穿梭往来。衰败的明清、民国建筑“残躯”上,重新搭建起木质框架,有人埋头雕琢木窗,有人弯腰铺设青砖。“叮叮咣咣”的声音,让人们恍如进入大工地。
这,就是崇福古镇复兴的现场。一段350米长的横街,浓缩了千年岁月,依稀记录下曾经的崇德县县治面容。由西向东,古宅林立,商铺熙攘,尽头就是汤汤大运河。南北两边,遥望崇德学宫、寺庙和昔日县衙等。交错的建筑中,走出过明末清初思想家吕留良、晚清画家吴滔、近代诗人徐自华等著名人物。随手一指,生活其间的居民,便能将一段佳话娓娓道来。
西横街九十九号的石门墙,是中科院院士程庆国出生之地。1949年,即将完成清华大学学业的青年程庆国,立志要为新中国奉献终身,此后他成为国内外首屈一指的桥梁和铁道专家。今天,长长的条石竖立为门,程家老屋独具风韵。
“风貌保存较为完整、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是两批试点城镇的共同特征。”省发改委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这些千年古城,大多为古代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文物古迹留存集中,也孕育了许多圣贤志士,承载着浙江历史文脉,“复兴千年古城,是浙江在新时代保护与传承传统文化的需要,也是重塑人们家园认同和文化自信的举措。”
由此,千年古城复兴的首要工作明晰——文化挖掘、文物保护,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设施等进行保护性修缮和开发。其间,各地必须严格执行修复、恢复为主,不搞大拆大建,对古城整体风貌进行保护,同时构筑个性鲜明的古城文化标识,防范“千城一面”。
“考古前置”,成为保护性修缮的一条重要原则。“好些房子年久失修,早就住不得人了。”钱林祥觉得,古城修复,真可谓是一场场实打实的“抢救性手术”。
九十九号石门墙,房梁和立柱老旧破烂,工匠留下能用的木料,用拼接、打箍等方式加固;一处空地,挖着挖着发现了4块明朝础石,古城办专家连夜翻资料,像搭积木一样拼出建筑旧貌,尽量修旧如旧;所有老房子的青砖块拆下前,先一一编号,等框架造好再运回,一块块垒砌起来;曾因京杭运河拓宽工程被淤泥掩埋的宫前河,重新挖出了一段……自2021年夏天动工以来,崇福老街的肌理正一点点修复。
同处嘉兴,海宁盐官对古树的保护,慎重而严谨。若要恢复传统街巷格局,道路宽度必须压缩,但跨过漫长岁月留下的参天大树如何存续?规划设计师无数次修改图纸,最终决定让房屋围绕树木而建。如今人们眼前的盐官古城,数百棵大树郁郁葱葱,有些扎根青石板路旁,有些“探”进了房屋,向着阳光和未来生长。
打造梦里的家园 保护更新齐头并进
古城修成什么样,最有发言权的,是生活在其中的人。
在李建军的生命里,梅城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少年时期,繁华的梅城是他梦里的家园。青年时期,他在这里盘下店面,经营小吃生意。而中年时,梅城故事的剧情直转急下,降为普通建制镇后,镇区逐渐被密密麻麻的房子“吞没”,玉带河被填,百余座牌坊坍塌,古城墙不断缩短,城门沦为老年棋牌室……
“哪有千年府的样子。”80后梅城姑娘钱敏,甚至曾对家乡的“古城”身份抱有羞耻感。老房挤着破店,有同学一家挤在4平方米的住房中;家家户户没有独立卫生间,清晨公厕前排成长龙;上学路上,踩到的尽是杂草、垃圾、污水……她不愿自己的人生和古城一样停滞,放弃家乡安稳的工作,到大城市闯荡。
浙江两批共21个千年古城复兴试点,超过半数是类似的状况。“居民既爱也恨,继续住着,生活品质不如意。若是拆了,心里又万般不舍,怕历史和记忆都拆没了。”桐乡崇福镇党委副书记沈亚平说,去年2月横街改造项目启动,他们预估270多户居民征迁,少说也要半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就完成签约、腾出房屋,“没有人比他们更想崇福回到当年的光景。”
在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研究人员李求栋看来,民生欠账,根源在于规划建设缺失。随着行政地位没落,古城经济文化中心功能或衰败或转移,发展面临缺地、缺钱、缺人困境。与此同时,伴随人口规模增长、建筑体量增大、城镇框架拉开,原先的古城格局已完全不适应现代生活发展要求,“复兴古城,不是简简单单留下文化和历史遗存就好了,它是一项复杂而庞大的系统工程,要把几十年来城镇发展的短板补上,文化要传承,产业要更新,生活品质也要改善,从而提升老百姓的获得感和幸福感。”
这一愿景,从省里设置的三大目标可窥一斑:千年古城,要成为文化复兴的标杆、特色产业的标杆、百姓宜居的标杆。
眼下,首批11个试点根据自身特点,正朝这一方向发力。拥有千年古堰通济堰的丽水市莲都区碧湖镇、台门遗迹众多的绍兴市上虞区丰惠镇、以明清民国建筑为特色的永嘉县枫林镇,以文物古迹保护为特色,加快有机更新;有“状元故里、进士之乡”之称的德清县乾元镇、“罗隐故里”杭州市富阳区新登镇、“江南叶氏发源地”松阳县古市镇,推进历史文化与现代生活有机融合;中国皮草名城桐乡崇福镇、永康五金产业发源地芝英镇、海宁盐官镇,打造充满活力的历史文化街区和特色产业;基础较好的宁波市江北区慈城镇和建德市梅城镇,则探索古城综合保护开发,实现产城人文融合发展。
古城风貌的抢救保护,与城市格局重塑、社区有机更新齐头并进。比如,富阳新登镇,全新的区域格局清朗有序、充满活力。中心是古城,以城墙河为界,实施“二街一城一路”改造项目,以“一朵莲花耸碧霄,二水襟带万山朝”的面貌重现。向外是新城,布局住宅、学校等区域,集聚绝大部分人口。最北处,是产业平台,引进了中策橡胶等企业,助力高质量发展。
历史街区打造,与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提升协同启动。不久前,在外闯荡14年的钱敏回到家乡,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梅城。历经小城镇环境综合整治、美丽城镇示范区建设、千年古城复兴改造等几轮提升,钱敏印象中“棚户区”的破败景象不见了。最让她惊喜的,是被掩埋的玉带河重见天日。她决定留下,开办了古城第一家独立咖啡店。
站上梅城太平桥,脚下是清丽的河水,南望是雄壮的澄清门城楼。那一刻,钱敏感到迟来的归属感,一颗游子心总算落了地。
打开发展的格局 复兴不是一味仿古
古与新融合共生,这是观察千年古城复兴进程时又一个特别的感受。
崇福老街上,两栋明清建筑中间,夹着民国风格的当铺。再往东,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粮馆巍然而立。无论省古建院的专家,还是镇干部和项目施工方,都不想破坏这些建筑的外观,他们希望精心保护下来的千年古城,不是一个静止的断面,而是一段流淌的历史。
在梅城,明代的澄清门古城楼,被两堵新修葺的城门保护起来,穿过新城门步入天井抬头看,“严州”两字,历经风霜,依然威严肃穆。三星街上,“望山梅院子”民宿,接待厅由原先的招商神祠改建,向后延伸的民宿主体部分却是符合居住习惯的现代装潢。一系列“夹心”设计,都经过专家反复探讨,既保护遗址,也观照当下。
更特别的,还有人。梅城核心区征迁后,近一半原住民仍选择留在古城生活,每日清晨,李建军从新住宅区,步行到南城经营小吃铺子,与他一起的还有做烤饼、打麻糍的老街坊,也有做文创、开咖啡店和民宿的新居民。
“老遗存与新建筑,老居民和新创客,老故事和新生活,如何平衡和融合,是复兴过程中我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梅城镇镇长周向阳看来,历史上,千年古城兴起,大多源于繁盛的水路交通和商贸往来。如今,时过境迁,人们的生活状态、出行的交通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迁,“这座城市、这些建筑,若没有新的生机注入,若吸引不了年轻人,终究免不了再次衰败的命运。”
建筑师黄印武已在梅城驻扎了3年,他主导的项目并不排斥用创新的思路与技术还原古城生态。“古城复兴,不是一味仿古,或是让现代人回到古代,而是通过各种手段,向身处其中的人传达历史氛围,让他们身临其境感知古城底蕴。”他说,梅城保护的下一步,是打造更多精致的小节点,把故事融入断面,让历史和文化显现于角角落落。以曾经刻版印刷一条街的市民路为例,就可尝试利用VR、AR技术让游客和居民体验拓印、拓片的制作,变被动了解到主动参与,保护和传承活态古城的文化。
新与旧的交融,也出现在千年古城产业发展过程中。周向阳介绍,早在建设阶段,梅城就开启了一项“留白”计划。按照古代样貌修缮亭台楼阁的同时,核心区留出280余亩空地,留给市场力量去发挥。
一年过去了,除了逐步回归的传统小吃、手工艺等业态,梅城已引入12家高端民宿,开业不久的“漫珊瑚”温泉度假酒店,在签约时就敲定,除了利用已修缮好的12栋古建筑,还将打包相连的一块空地,作为酒店配套设施后续开发。“在古城做项目,投资回报慢、周期长,这样的‘留白’能为客商带来信心,为未来留出空间。”民宿负责人陈跃说。
盐官求新的步子迈得更大。这座以“天下奇观海宁潮”闻名于世的小镇,想导入一种与新时代气质、年轻人需求更契合的业态——音乐。眼下,这里随处可见音乐元素,音乐厅、音乐酒吧、个人演唱会馆等,穿插于历史建筑之间。音乐、电影等文娱元素与钱江潮、古城镇等传统符号结合,寄托了当地实现千年古城可持续发展的雄心。
当然,复兴计划刚开展一年,古城保护和发展仍面临各式各样的困难。风貌综合保护、生活品质改善、文化挖掘传承、产业更新发展,每项任务都不轻松。
“这是一件久久为功的事。”黄印武说,修复古迹、建设物质空间是相对快速的,但真正要留存古城的内核,让居民的生活与业态相关联、可持续,进而形成集体文化认知,肯定是一项长久的工程。
但没关系,千年古城的故事总算接续上了。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走进这些城镇,就仿佛一脚踏进了浙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转自: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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