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存读史智慧 再无古道酣歌|缅怀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冷成金教授


中国产业经济信息网   时间:2021-03-16





  3月9日,著名苏学专家与文化学者、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冷成金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59岁。


  冷成金教授在唐宋文学、古代文论特别是中国古代文学悲剧意识理论研究等方面取得丰硕成果,同时还担任中国苏轼研究学会副会长。他曾在《文学评论》《中国人民大学学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出版《苏轼的哲学观与文艺观》《中国文学的历史与审美》《唐诗宋词研究》《论语的精神》等专著近10部,在国内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


  他是第一位将金庸小说带入大学课堂的教师,也是最早在课堂推广金庸小说的研究者;他是著名历史杂谈作家,《读史有智慧》等作品被翻译到韩国和日本,引起了韩国的”中国流”;他创作44集大型电视剧《苏东坡》,是国内首位由古代文学学者撰写的经典巨作,为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出重要贡献;他语言犀利、富有真知灼见,被搜狐教育评为全国2009年中文专业最受欢迎十大教授和2010年各省市最受欢迎十大教授榜。


  今天我们选刊了冷成金教授3位学生的缅怀文章,让我们从这些真诚的文字中去走进这位“学秉逸才不落坊间俗谛,人有侠骨尤见义士雄风”的前辈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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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正文:关于冷老师的一些印象


  刘维涛:他永驻在这时空交织的美丽家园里


  杨松冀:永存读史智慧再无古道酣歌


  永存读史智慧,再无古道酣歌,缅怀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冷成金教授


  关于冷老师的一些印象


  朱正文


  我与冷老师在学校的交集不多,在校时没听过他的课,传说肯定有。也不能说是传说,周围的同学就讲过很多关于他有意思的事情。大概当时最有名的就是他开了金庸的课程,我那时对金庸不感兴趣,只是被所谓一些偏门的思潮所包围,沉浸于负向的情绪之中(在母校师生面前,思考这样的词都不太敢用,不过是浮于表面皮毛的情绪)。冷老师突然离去,也没太多想,毕竟没有与他有实质性的师生情义。


  但在群里看到冷老师学生的回忆,有触动,倒不仅是因为感人的事迹,而是这些同学回忆中鲜明的充满生命朝气的精神取向,比如修辞立诚,比如仁者无敌,比如勇猛精进,比如伟大心灵,比如伟大时代……这些,我们都了解,也都知道,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讲出来,掷地有声地表达出来,让人感受到了立人树人的价值传承力量。个人感觉,文学专业的幸与不幸,也许是让我们了解到了人的复杂性,即所谓人学。特别羡慕那些很早就能在文学中汲取正向能量,一身朝气的同学,反正感觉上大学时自己是一塌糊涂、一脑袋浆糊,不知身处何地、不知去向何方,怀疑、迷茫,无意义感包裹四围,行动能力跌至深谷……从上课的角度来说,一方面喜欢坐在最边缘的角落听那些充满力量感的老师的课,一方面与他们保持最远的距离,不愿意与他们过于接近、交流,大概如果过于接近,会感到压抑、无法呼吸。之所以又愿意听他们讲课,大概是如果没有这种支撑,精神可能会断线,飘入无边暗夜之中。现在想想,也许是抑郁症的一种。于我而言,冷老师应该是这类老师。


  我与冷老师的交集发生在毕业后,就是讣告中提到的他写电视剧《苏东坡》。一个投资人对此类写文化名人的题材特别感兴趣,前期已经有了一个剧本基础。从当时影视市场的角度来说,这种题材类型的电视剧并不看好(后来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曲高和寡,市场是残酷的)。冷老师参加了剧本论证审读。原剧本被专家们否定了。我善意提醒投资人,这类题材吃力不讨好,毕竟影视行业除了情怀,它还是个市场。投资人十分执著,坚定不移要做。我提了个建议,现在剧本不行,你非要做的话,可以请冷老师指点指点。后来冷老师就成了该剧编剧,那一时期应该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印象当中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焦虑,创作遇到了瓶颈,感觉前行艰难。中途开了一次专家论证会,有专家在会上提出,该剧既然定位为文化名人,就应该用更多篇幅写写苏轼的诗词书画。会后,冷老师跟我私下说,诗词书画只是人生的慰藉,是末技,读书人最重要的是践行抱负、天下苍生、家国情怀。后来的完成片中,可以感到冷老师将宋朝文官群体从政实践更多描写成了君子不党、君子之交,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尤其是苏轼被贬至天涯海角,在田地里怡然劳动的情境,恐怕是冷老师的神来之笔、内心之逸。另外,看到同学们回忆中冷老师对女同学的态度,想起该剧中苏轼与女性关系的表达,印象当中他提到对苏轼这方面的创作理念是“风流而不下流,不要把人搞庸俗了”。这部片子的完成片受到了专家们一致高度评价,几乎没有什么争议,这在历史题材创作中十分罕见。可惜市场是残酷的,艺术性与市场规律的平衡历来都是高难度动作,这部剧在发行播出中命途多舛。从我个人感觉来说,这部剧确实达到了当时影视条件下同类题材几乎是最好的水准,在书生气的表达中涵有人文气息。


  我所了解的冷老师就是这些,我猜想,也许他与我们每一个中文系的学生一样,四处碰撞,内怀柔善;作为老师,他看见我们,希望我们身上多一些勇气和光亮。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1996级本科基地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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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永驻在这时空交织的美丽家园里


  刘维涛


  冷老师的遽然离世,引发哀思如潮。这是一位师者的荣耀,老师戛戛独造的学术思想和忠恕仁义的道德精神,是他留给这世间最可宝贵的财富,也是让我们如此痛彻心扉的所在。


  这几日,回忆与老师的点点滴滴,常常泪流满面。老师身上有当世已少见的古君子之风,他的道德文章浑然一体,为人为文从无二致,也因此有着极强的道德感召力。


  修辞立诚,这是我的第一个功课


  我是1998年考入人大中文系基地班的,冷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他那年36岁,正意气风发,怀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以莫大的学术勇气,在古典文学和传统文化领域冲锋突击。


  记得,他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是读论语。学而篇第一,三句话讲了四节课。难以形容,对于刚刚经历应试教育考上大学的我们来说,那是怎样的震撼,真如电光石火一般。依稀记得老师讲“侍坐章”时的神情,动情处他会将眼神投向窗外乃至更缥缈处,收回时会发出一声冷式长叹——老师气息浑厚,叹气声是极富意义的符号,成为他表达的重要部分。“审美超越”这个词,与那一刻的场景一起,进入了我的思想与生活。乃至于我此后在报章发表一些个性化文章时的笔名,叫做“沐沂”,即是取自“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老师常讲,读经典与读别的书不同,那是在你的脑子里安装操作系统,都是底层逻辑。现在想来,老师以饱满的生命情怀解读先贤的世界,几乎是在我们心田里重开了一方天地。人穷则反本。此后我从事新闻工作,每每写文章思路受困、辗转反侧时,常会忆起老师耳提面命的种种情境,想想老师要作此文应是如何立意、怎样谋篇。说也奇怪,往往就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了。这也许就是源头活水的功效吧。


  仁者无敌,这是我的第二个功课


  老师给我们单独开了门课,叫《文史哲要籍研读》,听名字便知他对我们期许之深,他专门跑到当时的海淀图书城,帮我们甄选版本,备齐先秦诸子的书。他知道大家底子不厚,要求每人至少背诵200首唐诗、100首宋词,并亲自在课堂上抽查。记得当时逞才,在报给老师的单子上列了《长恨歌》,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磕磕绊绊,但总算背了下来,老师倒是听得饶有兴致。问我为啥选它,答曰,长。老师哈哈一笑,算是过了关。后来想,这笑声有几分欣赏,孺子可教;但答案又让他不免发笑:还没有开窍!


  一年后,老师访学韩国,担心我们不思进步,常常电话问讯,多有嘱托。他给全体同学写了一封长信,那封元气淋漓的长信,大家打印出来,贴在了墙上,也永远记在了心里。他曾堵在楼下劝阻同学去搞活动,说不要错过人生中最宜读书的时节;他用庄子的寓言劝解大家不要为利益作无谓之争,说放长来看,着实可笑。现在想来,这位智者,洞悉了人生的真相,又以悲悯的心肠告诉了年轻的我们,当时只道寻常,此后经年,一一印证罢了。老师苦口婆心引导,无非是让我们带着些审美的、超越的态度去面对此后的生活,莫要堕入功利主义的陷阱,把人生过小了。


  韩国两年,应该是老师一生中难得放松的日子,短暂从现实中超脱,老师自由而浪漫的灵魂渐入佳境,因此有了《中国文学的历史与审美》这样的佳作。在给我们的那封信中,讲述他第一次见到高二丈的耐冬树而重读《聊斋》,似可一窥他当时的状态:“当即重读《聊斋》,倍感激动,时有泪流满面之羞。然又时有豪兴袭来,夜半不眠,起而痛饮,乘兴登山,蛇虫趋避,蚊蚋无迹。又入废舍败垣中,累卵之墙,黑苔斑生,溪声隐约,石径明灭,依稀便是《聊斋》遗迹。吾羡《聊斋》奇境,花精狐魅,恨不一遇,然终无缘夤会,欷歔而返。毋乃仁者无敌乎!”


  于我而言,老师一句“毋乃仁者无敌乎!”,便是极管用的箴言。此后每当人生紧要处,老师中气充满的声音便回响耳边,令我猛醒,去直面一切艰难苦恨。

  

  勇猛精进,这是我的第三个功课


  老师姓冷,又是一副山东人的粗犷模样,尤其一双电目不怒自威。但用“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一次接到快递,是极重的纸箱,打开一看是一整套古典名著的连环画本。老师的信息随之而来,给孩子看,读书入门要正。每每惊醒久未问安,向老师抱歉,他也总回一句:“教育好孩子!”老师为人处世,一片天然,也因此对孩子极为珍爱。我有二子,两次报喜,老师都喜不自胜。“待大一些,带过来我看看。”每次应承,却无行动。如今已不可得,想来心痛不已。


  毕业多年,世事纷扰,心绪常常烦乱。最盼师门聚会,每次从北五环的车流中抽身,拐进农大南路,心下顿时安静,似乎有一种回归的情愫在。师生围坐,老师会一一问明近况。往往只三言两语,他便对大家的精神状态有了把握。开始点评,老师言辞高蹈,却绝无虚言,恋爱、婚姻、家庭、工作、学问不一而足,总能切中要害。


  上学时,老师见我愚且直,曾抚掌叹息:你以后可怎么养活自己哦!毕业后,倒是不担心了生计问题了,又怕我过于从俗,不肯用功。一次,老师见我言语间牢骚太盛,且有消极之意,顿时严厉起来:我看你就像庄户懒汉,日头太大、刮风下雨都不下地,等到收获了,才发现误了天时。随后凛然道:“忘了孟子的话了吗?‘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我都不敢随意歇息,你们怎么敢!”听完满座默然,不觉汗出。记得那时老师已在病中,说话慢了许多,久坐会有倦意,但这番话却势大力沉,于我无异于当头棒喝,效用至今持续。


  师门相聚,更多的还是老师阐述自己新近所得。越近晚年,老师的思想越深远而辽阔。老师的学术绝非轻巧之思,也非皓首穷经可至。他是把自己摆进去,于思想的杀阵中往来,以非凡的才气和学力,直指问题本源。可是很多问题,尤其是涉及重塑与再造的问题,又怎是凭一己之力可以完成的。因此越走越孤独,也几是定数。现在想来,他不厌其烦的讲述,乃是寻求同道的呼应。无奈我是掉了队的,虽有恭敬的姿态,却鲜有深层的契合,总不免令恩师失望。


  老师留给我们的功课


  年前,我与同窗忠心去老师家中探望,最后一次见到老师。怕他太累,原本打算10分钟就结束谈话,最终却持续了近3个小时。其间我们起身欲走,被老师拦下;冷鑫忧心父亲病体,两次打断,又被老师拉回。最后这段日子,他所念兹在兹的,仍是学问。围绕人要活着的内在亲证,老师枚举中西、纵论古今,仍如往日般水银泻地,一气而成。他谈了许多研究框架与打算,得窥堂奥的兴奋溢于言表,只是在临了,轻叹了一声:“怕是时间不够了……”我心里一痛,泪涌了出来。


  多年以后,我一定还会记得当日的情形。那天天气很好,冬日暖阳,照得身上很暖。老师一字一句吟诵王维的《春中田园作》——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


  持斧伐远扬,荷锄觇(chan)泉脉。


  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


  临觞忽不御,惆怅远行客。


  他如孩童般学春鸟斑鸠的鸣叫声,解释为什么是杏花而不是桃花,最后以“永恒的家园感”,来解释诗意何以美。


  是的,永恒与不朽,是士人都要面对的课题。老师完成了他的功课,他并未远行,他永驻在这时空交织的美丽家园里,他永远与我们同在。


  于我们弟子而言,他“参赞天地之化育”的使命感,便是永远的召唤,召唤我们走上前去,做好自己的功课,寻找自己的美丽家园。


  (作者为冷成金教授所带2002级硕士研究生,现为人民日报高级编辑)


  永存读史智慧再无古道酣歌


  杨松冀


  现在是3月11日上午9:56,想来正是开冷老师追悼会的时候,这几天刚开学特别忙,总是心神不定,自从前天晚上突然见到冷老师的噩耗,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了。本来要着急完成学校布置的工作任务,但心好像总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着,昨天师门群上发了个通告,说是今天上午开冷老师的追悼会,既然无法工作,转念一想,就写点什么吧,权当弥补不能亲临现场与冷师作最后告别的一种补偿吧。


  我是07年考上成金老师博士的。我第一次注意到冷老师应该是06年,那时我研究生毕业在吉首大学工作的第三年,那几年应该是我人生最痛苦最烦恼的时候。04年10月,我学问的领路人我的祖父突然辞世,第二年三月,我父亲也在出院好转之后突然去世,不到半年时间,我生命中最重要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两位亲人,都是突然之间走了,他们的逝去我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当时感觉就好像突然之间自己的天塌了,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非常痛苦,甚至有点沉沦而不能自拔,天天就沉迷于到网上打桥牌下围棋下象棋。祸不单行的是,06年先是我大儿子突患急病,儿子好后,爱人又患上了抑郁症……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怕。万幸的是,当时兴起的考博之风救了我,又万幸的是我竟然在书里偶遇了冷老师。


  我是个有点过于自负的人。虽然读了硕士,到大学上了两年的课,还总是有点不满意古典文学界的现状,读的专业方面的书看的文章总是觉得解答不了心中的疑惑,总是不能让自己感觉被说服(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其实关键原因还是自己文章书看得太少)。也是幸运,06年春天,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个有太阳的上午,我在吉首街上的新华书店里瞎逛,偶然看到了冷老师的《唐诗宋词研究》,翻到有关杜甫的那一章,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也被震撼了。书中老师分析杜甫《望岳》诗的方法,尤其是讲到杜甫之所以被称为诗圣是因为其诗与中国儒家文化的核心精神相关联,杜诗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精神!(现在觉得自己是多么浅薄,但当时确实没有那么一种理解古诗词文章的视角,满脑子的是那些思想内容艺术特色的东西。)我一下子豁然开朗了,简直如获至宝,当时就下定了决心考冷老师的博士。其实,还有一点也必须强调的,那就是我当时的苦闷痛苦心情的一部分原因也正是看不到学术研究的希望,对做学问没有兴趣没有动力;所以,要感谢冷老师,正是因为读到了他的著作,让我重新燃起了做学问搞研究的希望之火,也让我从沉沦痛苦的迷雾之中抬起头走出了心灵的沼泽。


  我第一次见冷老师,是在博士复试的时候。本来当年考博,为了稳妥,我同时报考了中山大学和人民大学,且是中山大学先来了复试通知,我也与所报考的中山大学的导师联系了,且中山大学很可能提供四万块钱的什么奖金,现在忘记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力,当时我爱人一直没有正式工作,两个儿子也很小,我读研没有工资,后来的读博也只有基本工资,反复权衡了很久,后来还是放弃了中山大学选择了人大。复试时,人大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的老师好像都在,除冷老师外,记得还有叶君远先生、李炳海先生、王昕先生等,轮到我时,我回答完老师的提问后,向老师们请教了一个问题,问题的大意是问老师们对于学习古代文学以及搞学问研究到底有什么意义?请老师们结合自己的体验来帮我解答这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我本来是向叶老师和李老师问的,因为他们两位年龄大些,结果没等叶老师李老师回答,冷老师马上就抢着回答了,且是带着责备的语气,可能是觉得我不应该在那样的场合提那样的问题,或许也是觉得我提的问题太形而下了吧。冷老师怎么回答的,具体内容我忘记了,但记得的是老师是从哲学角度解释的,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的。我虽然心里并不满意老师的回答(其实是自己当时水平太低,听不懂老师的话语),但却更增加了对老师们的敬佩,激发了我进一步学习研究的动力。复试完后,我给老师打了个电话想探听结果,老师语气非常好,要我放心并叮嘱我回去好好安排好家里的事,当时就觉得老师竟然与复试时的冷峻高严好像变了个人,心里就特别感动放心。


  考上博士后,倒是经常见到老师了,我除了听老师的博士课程外,也经常去旁听老师给本科生的上课。故事就太多了,有几件事是不得不提的。


  听冷老师上课,让我们博士同学都感觉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记得有次在明德楼一个小教室听冷老师上中国历史文化的课,我们十来个同学听了两个多小时,我一直是懵懵懂懂基本没听懂。课后我问其他同学是否听懂,结果没有一个同学说全听懂的。我只记得老师那堂课讲的是历史本体论,我当时确实什么是本体,什么是本体论全然不知,怎能听懂!自从那次课后,我就把老师所有发表的文章打印出来,将文章中那些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参考书借来,一篇篇地读,一本本地看,我就是这样在冷老师的文章著作中,才窥见了学问的堂奥,一步步深入到中国文学的哲学美学的博大精深的学问之海中,才越学越觉得自己的无知与浅薄。冷老师有一句名言:“传统儒生可悲的是皓首而不穷经!”试想,如果不是师从冷老师,我也许会走另一条学术之路,也许会变成导师总是嘲笑的那种不知变通不愿变通的腐儒。


  冷老师的独立思考能力与批判精神令人钦佩。记得有一次我去旁听冷师给本科生上唐代文学课,当时讲到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冷师问同学们怎么解读此诗,特别是怎么解读诗中名句“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同学们虽然回答踊跃,但好像老师都不太满意,最后老师要我谈谈,我的传统诗歌分析方法当然是无法令老师满意。结果老师首先就戏谑了我一番,告诫我再也不要沉迷于以前那种考证考据的学问,要有新思维新视野,还当堂开玩笑说我是“湘西土匪”,又说我是白面书生。我当时被老师说得面红耳赤的,甚至有点觉得老师未免扯得太远。接着老师以他自己的悲剧理论解读诗歌,谈到悲剧意识,谈到中国文化是悲剧文化而不是李泽厚先生讲的乐感文化;谈到了精神家园,讲到了上述名句是悲剧意识的消解……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非常深沉陶醉,学生们却是目瞪口呆一脸迷茫,我也震撼得云里雾里。我当时就想,老师怎么想到这些,是怎么联系起来悲剧意识的,“故垒萧萧芦荻秋”为何又是找到了精神家园?为何又是悲剧意识的消解?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对我的戏谑真是用心良苦,现在才知道自己当时确实就是一个愚昧没有开化而又有点桀骜不驯的“湘西土匪”啊!同时也真是叹服老师的思维力太强大了,其思想自证的圆满度,确非我等愚人之所能及。


  冷师深受李泽厚先生的影响,其《中国文学的历史与审美》显然有踵武李先生《美的历程》之意,我曾对老师说此书堪称中国文学的“美的历程”,冷师欣然首肯。但冷师似又不太赞成李泽厚先生的中国文化是“乐感文化”的观点,而是坚持认为中国文化是充满悲剧意识的悲剧文化。我当时也是赞成李先生的,后来才觉得冷师思考的视域和站立的基点是不同的,人的生物性与人的社会属性的矛盾,确实是生而为人无法避免很难完全调和处理的矛盾,其悲剧性的根源社会发展的阶段性制约,确实是人之此生此在无法超越的,愈思愈觉冷师的高远。不知愚笨之我对冷师思想的领会是否符合冷师的思想,痛难自抑又无比追悔的是没有及早问学求教于先生,总以为来日方长,只因冷师本来仅长我数岁,曾经在父亲祖父亡故之事上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感觉,现在又发生在导师这里,痛不定而思痛,痛何如哉!


  老师的外冷心热菩萨心肠,是令我等弟子永难忘怀的。老师是个高大的人,近一米八的个子,典型的山东大汉。老师又总是给人以比较严厉的感觉,口直心快,批评人直接犀利,往往让人自觉卑微与浅薄。但是,老师又是一个心非常细腻的人,有时甚至感觉比母亲还仁慈细腻。为此,师妹赵银芳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我的爸爸式的硕导和妈妈式的博导》发表在零九年《中国研究生》杂志上,于此足见老师的善良细腻之宅心仁厚。我说说两件小事,我刚入人大时,冷师知道我家庭困难没有电脑,特意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将他以前用的一台电脑送给我,说:“你不要看这台电脑有点旧,但这是我以前一直在用的,且我就是用这台电脑写出博士论文的,希望我也能用这台电脑写出优秀的博士论文。”冷师的博士论文当年获得人民大学优秀博士论文,我当时是既感动,又暗自下决心,心里想一定要争取写出让老师满意的博士论文,可惜的是后来我并没有能像老师一样获得人民大学优秀博士论文,我的博士论文后来虽然被院里推荐到学校,但最终还是没能得奖。虽没能得奖,但老师对我的指导,对我论文的修改(冷师修改我的博士论文非常仔细,不但帮我改正错别字等,还将我的凌乱的论文严格按照书稿的格式修改好,后来我的博士论文出书格式我基本没动)让我受益匪浅。还有一件事,记得好像是零九年的冬天,有天晚上包树望师弟来到我们寝室,给我一个包裹,说是老师特意让带给我的,我打开一看,是一双非常精致高级的休闲鞋子。师弟说是老师的朋友专门从鞋厂定制送给老师两双鞋子,价格很贵的,说零售价格都上千了;但是冷师却想到树望和我家庭都困难,将鞋子给了我们。老师确实并不像表面给人的感觉那样,严肃冷峻面孔下,其实是一副仁厚细腻的菩萨心肠。


  时间已是下午14:21了。老师的故事讲不完,老师的仁心感不尽,老师的学问研不透!师恩深厚,没齿难忘!学撰一联以遥奠冷师:


  读史有智慧,独辟蹊径,开拓中国文学历史与审美;


  教研无闲暇,泛舟苏海,总观苏轼思想文艺和哲学。


  (作者为冷成金教授所带的2007级博士)


  注:《读史有智慧》《古道酣歌》《中国文学的历史与审美》是冷老师首先赢得巨大声誉的著作;冷老师癌症晚期已经七八年了,但一直坚持教学科研;“古道酣歌”是冷老师常用的网名;《苏轼的哲学观与文艺观》是冷老师的博士论文。



  转自:人民政协报教育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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