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人问我,周老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如果从我发表第一本书算起,那很晚了。我说,我是从5岁开始写作的——5岁上小学一年级,那个时候开始自发地写日记。
我父亲经常带我去他的朋友、同事家里做客,主人拿出一些糕点给我吃,我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能白吃,我得把它留下来。于是我就找了个小本子,把它记了下来。几月几日吃了什么,当时是什么感觉,隔一段时间再看看,心里就特别满足了,感觉这些好吃的都被我留住了。从那以后我开始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一天不落,每天写好多篇。
我从中学到大学,只有两门主课,老师台上讲的那些课,都不是我的主课。第一门主课是读课外书,另外一门主课是写日记。我写日记根本不是为了当作家,只是珍惜人生中这些经历,在这些经历中的感受和思考,我觉得我之所以是我,就因为有这些经历,有这些感受思考,这是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要把它留住,这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出于这样一种心理,我去写日记。最后歪打正着,没想到成了作家,但是我觉得一个坚持、认真写日记的人,想当作家太容易了。
我写了一本书,《对标准答案说“不”——试卷中的周国平》,这本书实际上是一个编辑,从网上收集了大概55篇语文考试的卷子,这55篇卷子里的阅读理解选的都是我的文章。我把这55篇题目看了以后,写了点评。每篇卷子都有标准答案,答案不一定和我写文章时想的一样。
我很有感慨,觉得语文老师们对我太厚爱了,经常把我的文章作为语文测试阅读理解的考题来做。所以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就是很多人说我早就读过你的书了,一问,是中学的时候做过卷子里我的文章,或者课本里的文章。中学生课堂是多么大的一个通道,使我的很多作品通过中学语文课进入了孩子们的视野,对他们发生影响。有一回,我一个朋友的小孩,他当时上初中,拿了一份考卷给我看,是我的《人的高贵在于灵魂》这篇文章。他说,周伯伯你来做做这道题。我觉得挺好玩的就做了,做完后他按照标准答案给我打分,我得了69分。他特别高兴,因为他得了71分,比我高。这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直接去观察现在的语文教学,去思考如何读书。
开卷有益,也可能有害。这里面读书不光是方式方法的问题,而是你得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还是他自己的体验和自己的感受。如果说你这方面非常薄弱,就算去看很多书,那书实际上对你来说,仅仅是外在的一种知识,它不能真正成为你自己的智慧。书本能不能从知识转换成智慧,关键在于你有没有一个自我,有没有一个丰富的心灵。
从这一点来说是功夫在书外。我为什么要强调一个人要写日记,其实就是让你的感受联通你的思想,让理性和感性互通。这样的话,外在的知识是一种可以帮助你的力量,但如果没有自我的互通互溶的话,甚至可能会伤害到你。就像叔本华说的:“别让你的头脑变成人家思想的跑马地”,你不能没有自己的东西。
另一方面,你自己内在的东西,其实是需要唤醒的。你可能有了那个东西,但是你不知道,这时候读书就可能帮你唤醒。所以从书目的选择来说,真的要读那些好书,真的有精神含量的书,尤其是那些经典著作。
虽然我从小就喜欢书,但读书成为习惯还是从中学时期开始的。中学有两大发现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吸引力,第一大发现是发现了漂亮女生,小学生的时候是不会注意女生,但到中学,你会发现一个异性的世界,感觉到巨大的幸福。从中学到大学,其实我没谈过恋爱,但是我觉得这不重要,那时我发现生活中随时都有恋爱的心情,是和整个世界,整个人生谈恋爱。所以我那时候写了好多诗歌,都是爱情诗歌,一首都发表不出去,都是写给我自己的。还有一个发现,就是发现了好书。其实我觉得中学时期这种青春期的阅读,非常像恋爱,具有恋爱的特点:单纯,没有任何利益,使你陶醉。
那时我太喜欢看书了,因为住校,晚上是要熄灯的,熄灯后我就坐在窗前流眼泪,心里面很不开心:为什么要关灯呢?为什么你们不爱看书呢?我就到走廊里、厕所里去看。所以一个人曾经有过这种青春期阅读的话,你一辈子就有这个习惯了。如果没有的话,比如那些走出校门就不再读书的人,我相信他们没有青春期的阅读。青春期是个人一辈子读书的习惯和品位养成的关键时期,也是一个人精神成长的关键时期,这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
我自己体会一个人读书的过程,实际上是在找你灵魂的亲缘关系。书本世界里一定是存在着这样一些作家,他们和你是有“亲缘关系”的——你读他们书的时候,你内在的东西就觉醒了,你会非常喜悦。我看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进入了自己的阅读生活,就看他找没找到他灵魂的亲缘关系,有没有他真正共鸣的、喜欢的、能够把他唤醒的作者。一个人不应该是学什么专业,干什么工作,就去读什么样的书,应该真正了解人类的精神是怎么发展过来的,其中哲学是不能缺少的。我主张读哲学方面的书不是读什么教科书,也不要读什么哲学辅导书,这和哲学没关系。
要了解什么是哲学,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读大哲学家的书,你首先可以去读一本比较简明的哲学史,把那些重要的哲学家的思想做个简单的介绍,你从中去选可能对谁感兴趣,比如尼采、柏拉图,那再去读他们的书。
我们中国的教育特别大的一个问题和缺点是什么?就是没有真正的哲学教学。这一点法国人做得最好。法国从拿破仑那时就建立了一个制度,就是中学要开哲学课,从那以后,中学毕业的第一门考试,也是全国唯一一门统考的课程,就是哲学,所以他们开玩笑说,哲学考试是法国人的成年礼。他们的教学方法也非常好,是探讨问题,探讨那些重大的问题,比如道德问题、人生问题,学生可以参考那些大哲学家在这方面的言论,但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这种教育培养人独立思考的精神,这种教育是我们缺失的。那现在怎么办?就自己去读书,去读海量的书,去读经典的书。(周国平)
转自: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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