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里藏着一副桌盒,那是她珍藏了几十年的老物件,每年春节一到,它总会如期从柜子深处被取出,盛起满盒鲜香,也盛着一大家子的团圆记忆。桌盒也叫春盒,是纯木料打造的,纹理里浸着岁月的温润,专门用来摆放冷菜。因只在春节时登场,又形似规整的方盒,便有了“桌盒”这个亲切的名字,摸上去还能感受到木头特有的粗糙质感,混着淡淡的卤香与樟脑味,那是时光的味道。
听母亲说,这副桌盒跟着外婆搬了三次家。从老家靠马路边、祖辈父辈带着我们兄妹三人挤着生活的老宅,到后来南后街的砖瓦房,再到如今城关明亮通透的居所。几十年风雨磨过,桌盒的漆面早已斑驳,边角处磕出了浅浅的凹痕,木缝里还嵌着些许洗不净的卤汁痕迹,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刻满了故事,却依旧坚挺地守着每一个春节。
外婆舍不得扔它。或许是念着这木头曾陪着她从青丝走到白发,或许是想把老辈传下来的春节仪式感留下去,又或许是舍不得这物件所承载的、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时光。母亲总说:“哪里有妈,哪里就是家,这副桌盒,从来都跟着家走。”一句话,道尽了桌盒与亲情的牵绊。
每年除夕夜里,外婆总会在灯下忙到深夜。她戴着老花镜,用布满皱纹的手,把卤得油光锃亮的卤蛋、裹着酱汁的千张、脆嫩的猪耳尖、纹理分明的卤牛肉、爽口的牛百叶、软糯的卤鸡爪一一切好,小心翼翼地装进圆形白瓷碟里。碟子大小刚好适配桌盒的方格,每两个格子为一组,四组双格配一个单格,刚好拼成九宫格的雏形。外婆会一层层把碟子放进形似小木柜的匣子里,扣上木闩时动作轻柔,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第二天清晨,当深褐色的方形桌盒端上桌,白瓷碟里的各色卤味在木色映衬下愈发诱人,那九宫格的摆放,不只是食物的陈列,更是外婆对春节的敬畏,对生活的热忱,对家人的满心期许。
今年大年初二,母亲兄妹几家因事去冉奶奶家拜年晚了,没能赶上早饭的桌盒。按惯例,桌盒本是春节早饭的主角——十来种卤味打底,配上外婆独家的水煮糊汤豆皮,再炒一盘蒜苗印巴子,一口下去,卤香、豆香、蒜香交织,那才是刻在骨子里的年味,是无论走多远都惦记的味道。
外婆家的房子通透又温暖。进门是小餐厅,平时她和外公就围着小桌吃饭,简单却温馨。右转是宽敞的大客厅,能摆下一张直径一米八的大餐桌,可逢年过节,家人更爱挤在里屋的休闲区。那里有一张四方小木桌,桌底的取暖器呼呼地冒着热气,四周的木质沙发、扶手椅和零散凳椅摆得满满当当。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脚踩着暖烘烘的热气,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家常话,笑声能掀翻屋顶,那是独属于家人团聚的热闹与安心。
我上午没能吃上桌盒,下午总算补上了。外婆又添了蒸鱼、蛋饺、刺圆、扣肉这些传统硬菜,桌盒的卤味混着新菜的香气,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一大家子围坐一圈,筷子起落间,夹的是美味,品的是团圆,感受的是外婆藏在饭菜里的深情。那一刻忽然明白,幸福从来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这样热热闹闹的相聚,是外婆看着我们狼吞虎咽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外婆是个极讲究的人,对餐具的搭配近乎执拗。什么样的菜配什么样的碗盘,有时一道菜要换两三只碟子,直到满意为止。我一向推崇极简,总不解地问她:“不就是装菜吗?能盛就行,何必这么麻烦?”外婆总是笑着摇头:“菜要配对盘,才好看,才显得出心意呀。”她的语气里满是坚持,那是对生活不将就的态度,是把平凡日子过出仪式感的智慧。
对待子女,外婆更是倾其所有。母亲兄妹几人心疼她年纪大,怕她操劳,平时很少去蹭饭,可外婆总说:“做给我的伢儿们吃,我心里舒坦,一点不累。”她嘴上说着轻松,可今年我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岁月早已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眼角的皱纹深了,背也微微驼了,切菜时手会偶尔发抖,脚步也不如从前轻快。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外婆,真的老了。
就像那副桌盒,虽然依旧能盛起满盒鲜香,却也添了新的伤痕,染上了更深的岁月痕迹。可无论是外婆,还是这桌盒,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一大家子的团圆,传承着最质朴的亲情与年味。这味道,这温暖,这仪式感,会一直留在我们心里,陪着我们走过岁岁年年。(徐天恩)
转自:中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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