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2017年的央视春晚,五位书法名家的“五福”亮相,没想到竟遭到一番嬉笑怒骂。其中,不乏尖酸刻薄的评论,如有人将其比作五座房子,分别是木头棍搭的简易房、炸裂了露出钢筋的楼房、茅草房、外墙抹水泥的土屋、缺几块板砖的平房……
书法名家的“五福临门”,百姓却大呼看不懂,专业圈也多少有些阴阳怪气,这是为何?在我看来,这实际上是书法创作的个性书写,与旧民俗的节庆书写及审美惯性的抵牾。“福”字如何出现在春晚而不被吐槽?很简单,把书法的“五福”,换成批发市场上的印刷品“五福”即可。道理也很简单,百姓已司空见惯。
任何一本书法字典,里面所收的“福”字,多出自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不会有草根书写者“王大爷版”,也不会有专门印制春联等节庆张贴物的南方某厂美工“小张的电脑处理版”。而老百姓家里的春联与福字,大多是王大爷或者小张的“作品”。换个角度说,在民间书写者的“字典”里,书圣的字也未必好使。笔者小的时候,在除夕前的某街道总会看到一些老爷爷在写春联。因为要出售,除了内容好,还有某些民俗逻辑。比如写“福”,就有不少的“规矩”,例如:其一,“福”要写得肥胖富态。这标准有些怪,估计是以前的人常饿肚子。以该标准看,五位书家仅李铎、孙伯翔、苏士澍的笔画稍厚,但也算不上富态。其二,“福”里的“田”必须封口。这标准也有些怪,大概寓意福贵的肥水不外流,以该标准看仅孙伯翔符合。其三,写“福”可以添笔。书法家创作的时候很少添笔,电视上这五位书家也均是一挥而就。但民间写“福”,则有添笔的传统,大概取其谐音“添福”……
中国绘画史有宫廷、宗教、民间、文人四大体系,而书法史似乎仅是文人为主的体系,甚至连水平不俗的汉隶与魏碑,因多是工匠所为,在某些学者眼里也不入流。民间的书写,往往有特定的应用场合与规矩。比如端公画符,好多字都是“鬼”字旁,像一群魑魅魍魉之类的鬼在开传销会,而外面则是一个房子样的包围笔画,在加上一个繁体的“杀”字,就这么一写一贴,大鬼小鬼见了就得赶紧跑。书写符咒时迅疾潦草、笔画细瘦。而换成小学生的稚拙笔迹,效果自然不同。
写春联和福字,民间多选用易辨识的楷书或行楷,不会用草书、篆书。多是红底金字,文字大多结体工稳且笔画饱满圆润。为何要这样?大过年的,自然要图个喜庆与圆满:红与金搭配,显得喜庆;字体饱满圆润,则寓意家庭圆满。当然,绝大部分是印刷品,花色品种多而且价钱便宜,上面还有精美的花卉、灯笼、胖娃娃等装饰图案。而某些书家只求艺术效果不管应用环境,比如用甲骨、金文、简书、中山王、瘦金体写春联,就很难获得认可。
学者侯开嘉认为,书史上的官书、俗书一直是双线发展的。无疑,民间的书写标准与审美惯性,与现在基于展览的精英书法所秉持的理念有巨大分歧。而现在,还有外文、钢笔字、粉笔字、印刷体、展览体等各种形式,它们相遇必生龌龊。即便是白谦慎肯定了“娟娟发屋”的民间书写,那也还仅仅是一家之言,未成共识。
在我看来,各种书写的场域、标准及形式都应尊重,不要老是高高在上想着以书法史标准去改造或提高别的书写方式。某些书写传统,一改造和提高就没了。这不是什么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问题,而是文化多元与多样性保护的问题。当然,多元多样之后,各种坑蒙拐骗外加封建迷信的东西就会沾染,这也是江湖书法层出不穷、书写者互不买账的根本原因。
春晚“五福”之所以引发争议,实际上是艺术个性很强的书法创作误入民俗书写及审美惯性后的失语,一如昆曲高手在摇滚歌迷前献唱的尴尬,还真不是水平的问题。而书写的具体应用,往往约定俗成。比如,政府机构的牌匾,用龙飞凤舞的草书甚至是江湖性的象形笔触去写,恐怕还是没有宋体字庄重。所以,不是任何书写场域,都需要天马行空的艺术性书写,有时通俗、民俗式的书写反而更容易被接受。
(作者为四川大学锦城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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