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
梁启超先生曾提出过,清代学术繁荣是“由阐旧学而致新知,致新知必包含着阐旧学”;当我们日益强调文化自信,当我们越发了解世界艺术的发展潮流,借古开今、汲古出新也成为越来越多中青年艺术家自觉或不自觉的追求。近期,在广州热展的丘挺的“愿学”是如此,黄唯理的“山海经”也是如此。而广东省美协副主席、广州美术学院副院长林蓝历时4年完成、入选“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诗经——长歌清唱》更是如此。
出生于传统书画名家之门,林蓝从小就获得温柔敦厚的家风熏陶,大量阅读文学名著、古代典籍,故而能驾驭得起《诗经》这样的题材。
备受文字滋养心中有古有今
艺术圈里的人大概都知道,林蓝的父母亲是岭南地区鼎鼎有名的画家林墉、苏华伉俪。但大多数人未必清楚,林蓝小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跟外公外婆在一起的。
“外公是一名邮局职工,每天喜欢坐在木沙发上,举着报纸一板一眼地看着,那时候我不过三四岁,便觉得这个动作很有文化、很成熟,所以也总跟着举起报纸看……因为父母都从事美术工作,当时很多连环画都是他们或他们的朋友画的,连环画也成了我翻阅最多的本子。父母亲及朋友们在这种故事性很强的勾勒当中,创造了一种富有朝气、格调清新的南方审美品位,哪怕很宏大的事件,他们选取的也都是那种真情美好的角度去表现。”
十岁回到父母亲身边,在父亲的书柜里,林蓝阅读到四大名著等古典小说,同时也对当代文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上世纪80年代初,广东刚刚改革开放,像《花城》、《作品》这些杂志,都能约到国内最优秀的作者供稿,同时经常约父亲画插图;广东的作家们也喜欢请父亲为他们的作品画画,请母亲题字,所以家里总有最新鲜出炉的当代文学作品和杂志。”
这样的阅读取向,让林蓝心中有古有今,无疑更有助于借古开今。
外公外婆是“戏迷”,这也让林蓝从小就培养起对粤剧的感情。那时候,她整天跟着老人家看戏,自己还将枕巾别在袖口处,当成水袖,玩得很开心。到今天,林蓝还会带着女儿去看粤剧。“女儿感兴趣的是演员们的服饰,觉得很美。我想无论她从哪个点去切入传统艺术,只要能够欣赏,就是好事。”
在林蓝看来,无论是戏曲、国画还是诗词,中国传统艺术都有着相通之处:一是要了解、理解程式,主要是艺术史、艺术理论的研习;二是要拿到入门钥匙,必须通过临摹去熟悉、熟练程式。“将前人程式读懂弄通以后,才能进入第三个阶段:做自己——运用这个程式去建立一个丰实的自我、全新的自我。如果没有第一、二步对程式的熟习,那对于中国画来说,第三步是不存在的;如果没有第三步,就只是模古,达不到借古。艺术家唯有走到了第三步,于古于今才有意义,才能让中国艺术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丰富、发展。否则‘我’在这个时代,这个环节就没有存在价值,有前人的经典便够了。”
化用汉唐风骨作品解衣般礴
或许因为很早就知道要“做自己”,十八九岁时,林蓝开始想从更广博的文化当中吸取新鲜的营养。所以,本科她学中国画,到了研究生阶段,她考取了袁运甫先生的壁画专业,博士阶段读的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公共艺术,并开始实践性地做公共设计项目。转了一圈以后,林蓝最终发现,根系还在传统里。
在广美读国画专业时,林蓝对美术史很有热情,临了许多宋画。到北京读研究生,两年时间她去了三次敦煌,走了四大石窟,还前往霍去病墓看汉代石刻,把中国美术史源头这一块,用实地考察与书本互参的方式给补上了。
“汉代石刻给了我极大震撼。当时的雕刻技术水平还很低下,造型很粗犷,线条也很简率概括,但那个时代人与国家的精神面貌都很雄强,作品呈现出了特别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汉代没有解剖学一说,但工匠们已经是用主观的真实去表现它了。那些汉刻马头可能跟生活中一万个具体的马头都不尽相同,但却是他们的集成,作为汉代人心目中的马头,比真实更强有力。再回想自己本科阶段临摹的宋画也是如此。画家笔下的那朵花,不是人世间的某一朵,是无数朵花在画家心目当中的提纯。所以,我画画时也习惯先看,不断看,然后静下心来画,我想这时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才是最真最强的那朵。”
这些汉唐艺术的风骨,在林蓝的花鸟画创作中也不知不觉地化用而出了。她的花鸟画作品,题材往往不过是简单的花果,但格局很大,取舍有度,给人以解衣般礴的感觉;又因为有着宋画的厚实底子,在肌理细节上做得一丝不苟,在晕染上精益求精;她还喜用日本金箔纸作画,底色显得越发高贵典雅。因此,作品的精神风貌虽然自承古人,却又极具当代性和辨识度。“有时候画画比思想走得更快,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已经在手头上表现出来了。”林蓝笑道。
发乎情止乎礼图画全景《诗经》
当然,最能体现林蓝借古开今、将坚实的传统文化艺术功底熔冶一炉炼出的“仙卷”,自是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诗经——长歌清唱》了。
《诗经》这部经典,林蓝从初中就开始受到濡染。此后,她反复看,不断读,越读越有滋味。“此前家里就有其他版本了,进了书店,还是不由自主挑了《诗经》、《论语》、《楚辞》等简装本,为的是便于携带、时时翻阅。到我开始创作时,这本《诗经》已经差不多翻烂了。但纸本书是有质感的东西,摸惯了,会带着些感情和温度吧,烂了也用胶带纸粘起来继续用。”
最初,林蓝喜欢的也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关雎》《蒹葭》等国风部分,慢慢地整本都看进去了。到了创作的后面阶段,她说她似乎更懂了孔子所说的“发乎情,止乎礼”了。“‘风’部分,所谓‘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说的是个人的事情,属于民生之美、人间之美,所以让人情动于中;‘雅’主要讲家事、族事,‘颂’涉及的是国事、礼事,这两部分,则渐达礼乐之美了。所以,由‘风’而‘雅’至‘颂’是一个由人间之美而至礼乐之美的‘发乎情止乎礼’的升华过程,我也是以此为整体创作基点的。”
因此,林蓝最后所呈现出来的作品,分三个层次递进,给人以汉代帛画中由人间到天上的上升感觉:最下面为“风”,中间为“雅”,上面为“颂”;人物造型也从下部男女青年过渡到中上部的劳动人民、长者形象,借鉴了汉帛、汉代画像砖的构图造型手法,线条简洁有力,形象多为正面站姿。
为了这件作品,林蓝易稿几十次。因为喜欢花鸟画,最早她设想的是一幅以植物为主的十米长卷。画了两年,由于国博指定了固定的陈列位置——5米高、4米宽。尺寸完全改了,林蓝只好卷上之前所有的画稿,从头再来,这个过程非常困难。“但有意思的是,最初长卷稿时,‘风’‘雅’‘颂’三个部分是一样大小的,但到最后,改着改着,少时最喜欢的‘风’的部分还是不知不觉放到了最大。画画就是如此真诚,专注了,努力了,最终可能总会达到自己原本真心想着的那个样子。”
除此之外,敦煌壁画的满幅构图、经变故事以及唐宋时期的白描长卷,作品人物虽然繁多,但主次分明,这些都给林蓝以启发。“大学二年级时上白描课,我非常喜欢,白天上课时临摹古人作品,晚上也用白描方式勾一张花草呀、女孩呀,大二时还办过一次线描个展,出版线描画集。当时我的老师黄一瀚老师、陈侗老师、周勇老师都提议我将其总结成一幅大作品,但自己画来画去好像还是一些片段与呓语。时光流逝,没想到年少时那些训练在此时‘显灵’了,我终于用线描完成了老师们所期待的那件大容量的作品……”
与林蓝聊了两个多小时,直聊到暮色四合,她都忘了起身开灯。朦胧中,望着眼前这位温柔敦厚的女艺术家,脑海里蹦出了《诗经》里那美好的两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忍不住又续貂了两句:灯火阑珊,不掩其光。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江粤军
转自: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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