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30日的《南方周末》上有刘铮先生《另一种“知识的考据”——丙申所得名家旧藏外文书小记》一文,记述作者利用零碎时间“杂览”偶得的文化名人外文藏书,考辨明晰,文笔亲切,让人既佩服又喜欢。这些名家中有著作至今仍然印行不衰的如江绍原、水天同、葛传椝等,也有孤陋如我者第一次听说的前辈学人,比如三十多岁就双目失明的唐庆诒。文章写到的唐庆诒藏书名叫《一八九〇年代》(TheEighteenNineties),是霍尔布鲁克?杰克逊(HolbrookJackson)梳理十九世纪末西方艺术与思想的力作,正如刘铮先生所说:“(杰克逊)现今好像只被当成一位爱谈藏书的书话家了,其实他的写作范围甚广,这本讲‘世纪末’文艺的书就写得详实生动。”因为平时爱好搜罗“关于书的书”,杰克逊的名字如雷贯耳,读到这段不禁格外留意。
《一八九〇年代》
杰克逊的书陆陆续续买过不少,有传记,有随笔,有格言集,有书志学著作,各种体裁驾轻就熟,堪称健笔。不过,接触到的第一本署名杰克逊的书倒算不上是他的创作。几年前同窗好友赴英探亲,捎回来一册《书人的假日》(Bookman’sHoliday),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印本,副标题“供爱书者消遣”(arecreationforbooklovers),按主题分类,从古今墨客文人的回忆录、书信、自传等作品中撷取精彩段落,汇编成书;形式讨巧,适合放在床头,睡前随手翻阅——看来“碎片化阅读”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霍尔布鲁克 杰克逊《书人的假日》
一直很欣赏《书人的假日》这个书名,心想有朝一日可以据为己用。前几天在常光顾的网上书店闲逛,竟然遇上一本同样叫《书人的假日》的书,作者文森特?斯塔雷特(VincentStarrett),名字依稀哪里见过。书衣别致,画了一位穿风衣、戴帽子的绅士在一家旧书肆前流连,店主也是文质彬彬模样,边抽烟斗边看着顾客。橱窗上的招贴印着书的副标题,有点长,大概可以译成“无可救药的藏书家寻求他不足为外人道的乐事”(anincurablebookcollectorpursueshisprivatesatisfactions)。看封底的介绍,斯塔雷特“当真生在书店里”,祖父是加拿大出版人、书商;打小手不释卷,“鼻中从未散去书香”。成年后他一度给《芝加哥日报》当记者,专门跟踪报道犯罪活动,跟日后得普利策奖的诗人桑德堡(CarlSandburg)做过同事。第一本侦探小说被出版社接纳后,他离开了新闻界,专职写作。推崇克莱恩(StephenCrane)、比尔斯(AmbroseBierce)等人的作品,但痴迷了一生的还得数福尔摩斯,不仅写过一系列考证文章和今天所说的“同人文”,还和另一位著名书痴莫莱(ChristopherMorley)一道创立了民间福迷协会“贝克街的杂牌军”(BakerStreetIrregulars)。
文森特?斯塔雷特《书人的假日》
说起来,斯塔雷特同中国颇有渊源。辞职当了专业作家后,他来中国住过两年。《书人的假日》开卷第一篇即是《漫谈中国侦探小说》(SomeChineseDetectiveStories),参考翟理思、林语堂等人的著述,向西方读者介绍了中国古典小说中勉强可以称为“侦探小说”的一批作品。剩下的十六篇随笔中另有两篇与中国相关,分别是《太监的消亡》(ThePassingoftheEunuch)和《淘东西》(TheQuestoftheTung-Hsi),后者因为同作者的兴趣关系紧密,尤为值得一说。
斯塔雷特夫妇夫妇在北京
旅居北京期间,斯塔雷特成了琉璃厂、东安市场和隆福寺的常客。书买过瘾了就开始寻觅字画、印章、鼻烟壶、佛像等古玩。受骗当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挨宰之际往往已有预感,“他们好像特别喜欢说东西是汉代的”。好在作者为人豁达,时刻保持着平常心,“这都是游戏的一部分,开心就好”。他手下有个姓赵的中国仆人,常常陪他出入市集,替他出谋划策,鉴别新买的古董是真是假,也会带商人上门示宝,成交的话拿百分之十提成。通过这样一种互惠互利的模式(asystemthatworkedoutverywellforbothofus),斯塔雷特淘到了许多心仪的小玩意。若干年后,他回忆起那段时光,字里行间仍充满温情:
在北京的日子里,最快乐的记忆莫过于看到那些古董商把店开到我家门口来。我最漂亮的那些小东西都来自他们的蓝布包袱——一只有解毒功效、完美无暇的明代犀牛角杯;一套镶了金银和宝石的披风挂衣钩;古代诗人用的竹笔筒和漆笔筒;各种年代、地方的陶器。……令人痛心的是,每天早餐后的门外再也没有吴先生、傅先生、李先生或者高先生等着进屋来卖给我东方的小玩意儿了,虽然其中大部分都一钱不值。
《书人的假日》一书初版于1942年,其时斯塔雷特应该早已离开亚洲。查到他在中国的时间大约在1935年到1937年间,正是山雨欲来的多事之秋。《淘东西》中写到作者为买古画夜访一位马姓古董商人,当他好不容易把他从睡梦中叫起来时:“看到是我,马先生深深松了一口气。我想,他怕的是日本侵略者终究到来了。”(迤逦鸦)
转自: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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