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举步维艰的贵族

　　到英国以后，在乡间玩得乐不思蜀，连牛粪和羊粪闻着都开始香了。每次入住城市，都怅然若失。

　　去约克以后也这样，城市游览乏善可陈，没啥可记录的，看过也就看过了。

　　早上正要去逛约克城，B&B的经理告诉我，附近有个闻名于世的城堡，看过不后悔，不看很后悔。尤其是也许约克这里，你这一生再不会回来。“那里是英国人办婚礼的圣地。”她递给我一份宣传册——CastleHoward(霍华德城堡)。我网上一查，这个城堡竟然列世界十五大必去城堡第二位！主要就是因为其美轮美奂。

　　立刻驱车前往。

　　霍华德城堡的地标显示：过了一个塔，后面都是它的地界。那条通往庄园的路，看不见尽头。开过一道城墙，又开过一道城墙。终于进了园子——这哪是城堡啊！这更像一个庄园！皇宫般的设计，法式枫丹白露宫般的敞开对称庭院。前方是大片湖泽，据说曾是鱼塘，为庄园提供鱼类晚餐而挖。后方是森林，外圈是良田环绕。

　　解说员介绍，该庄园曾有7.8万英亩地，后来几经分割，目前只剩1万英亩，地界已大到我们一天连走路带坐船和车只游览了一半！主人带着俩龙凤胎娃还住这儿居住。现在土地价值约30亿英镑，还不包括城堡及收藏。

　　另一个大庄园ChatsworthHouse(查茨沃斯庄园)也一样，祖上只花了600英镑就买下多于现在面积10倍的地。当然600英镑是300年前的事了。估计也和今天的几十亿相当。所以发财致富要趁早啊！

　　我胖还是因为穷啊！真正的富人是不可能胖起来的。每天把院子走一遍，各个佃户家收了租子，房子每间里藏品查一遍，处理一下70个园丁和32个厨娘之间的奸情，把15个管家训一遍，天都快亮了！这个城堡的其中一位女主人非常厉害！一个人打理两个家族的5个城堡和数不清的领地，还生了11个娃。啥都没耽误！

　　可是早发财也没啥作用。

　　英国在工党上台执政以后，制定了一系列倾向于劳动者而非贵族的政策，包括缴纳高额遗产税。基本上死四代，财产就归国家了。那些世袭的贵族因付不起财产税而在一战之后大量拆毁庄园。有记录的被毁坏的庄园竟然有1600座之多！而且越宏伟、昂贵的庄园，被拆毁的可能性越大——因为遗产税额高。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残留庄园，竟然是当年不甚起眼的！

　　如此想来，工党上台是必然的。经过千年的封建，全英国80%以上的财产和土地掌握在7000名贵族手里，下面的人肯定要造反。尤其是工业革命之后，新兴的资产阶级财力远胜靠土地为生的贵族。就好像现在全球最富有的一群已是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老大，那些靠工业制造或者地产发家的人，财富终将缩水。

　　曾有贵族因交不起遗产税想把自己的庄园捐献给镇子，竟然被民众拒绝。刚刚翻身做主人的劳动人民，最初对贵族也有仇富情绪。他们喜见那些曾经世代剥削他们的贵族流离失所，从端着架子到现在的落魄。

　　没过三五十年，劳动人民的物质生活极大改善，精神生活要求开始提高。那些曾经被他们唾弃的贵族和庄园，让他们意识到不再是压迫的标志，却是英国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于是，政府应民间呼吁与要求，多次出台保护历史建筑的法案，允许还保有庄园的贵族后代不交遗产税——前提是将庄园对公众开放，所获得的门票收入加上经营收入用于古建筑的整理修复。

　　民众还自发建立各种信托，最著名的是英国国家名胜古迹信托，收来的会费用于古迹的修复，而钱全部来自民众。

　　古堡的修整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程，如果不是出于家族的责任，你很难将毕生奉献给一座建筑。曾有中国土豪朋友有意购买一座古堡，他在勘察过内部状况及寻访过英国政府对古堡的修缮标准和预估所费金钱后，放弃了。因为，你买的不是古堡，而是祖宗。这不能改，那不能动，很多的生活不便也因古迹保护要求而必须得维持原样。

　　赫兹拉里格既是贵族，也是作家。他现在被“囚禁”在他家族的城堡里。他1998年离异的时候，曾不得不变卖家族收藏来支付前妻的分手费。现在他后悔了。

　　他后悔的不是对不起祖上，而是后悔那时候法制还不健全为何不把古堡一起卖掉。现在因各种条框限制，连买家都没有了。别说卖，白送都送不出去。他和他的后代，将不得不把这个偏僻的古堡当成世代的家。

　　无论是霍华德古堡还是查茨沃斯庄园都面临这样的窘境。

　　每天他们都在接待超过千人的造访，在他们自己家的花园里休憩，在私家湖上玩耍。你身居古堡，却与一干陌生人整天为邻，没有私人空间。

　　为了保持庄园的运转，他们还得绞尽脑汁做多种经营：包括卖自己农庄的农产品，包括承办各式婚礼，包括不停奔走筹集维修费用，有的贵族甚至还打两份以上的工。

　　在生存问题上，他们已经泯然众人矣。

　　甚至，比众人还要操心困苦。

　　秀才问我送这个城堡给我我敢要吗，我答：不敢。怕伺候不起。家里花瓶是一千年前的，墙上祖宗像是博物馆收藏级的，娃一个足球上去我就愧对英国历史了。别提庄园运转需要四百多员工。我拿啥养活人家啊！

　　——本文选自六六《六个脚印，走着瞧》，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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