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之父”的启示:曾国藩身边的“扫地僧”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作者:关山远    时间:2017-05-08





  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热播,官场百态,人生起伏,引发无数感慨。在滚滚红尘、一众官员中,有人铤而走险,有人晚节不保,也有人始终恪守底线。由这部剧,让人想到了两个字:“定力”。

 

  这是一个急剧变化的年代,诱惑与初心、欲望与理性、理想与现实……都在撕扯着许多人的选择、考验着许多人的定力。修炼定力,很难,但也很关键。

 

  如何修炼定力?200年前,有一个叫罗泽南的湖南人,给出了很好的答案。他的一句名言是:“乱极时站得住,才是有用之学。”

 

  跟罗泽南学定力,至今仍不过时。

 

  一

 

  “定力”一词,源自佛教,即“伏除烦恼妄想的禅定之力”,意思是说,一个人要学会摒除各种私心杂念,抵御住外界各种诱惑,能吃苦耐劳能守住寂寞,一门心思修炼,才能攀上得道之大境界。

 

  是不是想到武侠小说中的“扫地僧”?

 

  罗泽南就是这么一个扫地僧。

 

  他只活了49年,而且前46年基本上都处于困顿不堪之中,在迎来人生最后3年巨大的辉煌成就之前,罗泽南就认真做了两件事:读书,教书。

 

  1807年,罗泽南出生于湖南双峰一个贫寒农家——不是一般贫寒,而是特别贫寒,“家业零落,四壁萧然”,他从小就饱尝饥饿的痛苦。

 

  但比起接下来的噩运,饥饿就算不上什么痛苦了。在他19岁到29岁这十年间,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吃不饱饭,看不起病,罗家“前后死者计十人”,包括罗泽南的祖父、母亲、兄嫂、妹妹、侄子及三个儿子。他的妻子因为接连丧子,悲伤过度,两只眼睛全都失明,耳朵也重听,疾病缠身。罗泽南自己也多有疾病,腰背酸痛不休,由于家贫,又不能买药给自己治病,只能这么拖着。

 

  对一个生活在清朝的人来说,19岁到29岁,是一生中最好的黄金年龄,罗泽南却遭此劫难,怎不悲痛欲绝?他在《殇侄殇子哀辞》一文中写下这样的文字:“恍恍惚惚,迷迷离离,是血是泪,终莫能辨。呜呼痛哉,呜呼痛哉!”每个字,痛、痛、痛。

 

  但如他家乡无尽群山一般厚重的痛苦,并没有把他击垮。他继续从小就守护的初心:读书,读书,读书!

 

  家里穷,没有钱买油灯,他就“把卷读月下”,累了就“露宿达旦”。参加科举,失意,他就一面教书谋生,做个清贫的塾师,一面夜以继日地苦读。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你读什么书啊?不如去做点小生意,赚点钱,不是很好么?罗泽南有定力,始终“强自支持,颇不为世俗所动”。

 

  虽然穷,罗泽南的家风很好,他爷爷罗拱诗,完全可以成为当今读书日、图书节的形象代言人。他没读过什么书,深以为憾,千方百计供后人读书,不管日子如何艰难,都不肯让孙子辍学去学习其他的谋生技艺。如果听见今天的“读书无用论”,九泉之下,老人家应该也会双目圆睁、两声冷哼。

 

  定力,其实是一种不为外界所动的坚持、一种良好习惯的长期养成。罗泽南这么苦苦读书、著述,渐渐地有了名气,成了一代名儒。官做得很大的同乡曾国藩,都从京城写信跟他探讨学问,并嘱自己的弟弟跟罗泽南读书。

 

  但罗泽南超越大儒、名师的辉煌岁月,还在后面。

 


  二

 

  1853年,罗泽南46岁了。这个年龄放在今天,也是过了各种招聘的上限。在清朝,更是已经步入老年了。

 

  在清贫至极的读书生涯中,罗泽南每以“何妨年少历艰辛”自励,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少年,甚至过了壮年了。估计绝大多数人认为:罗泽南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但天崩地裂的时刻,旋即到来,罗泽南的不朽传奇大片,于历史的大幕上,开场了。

 

  “一个真正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刻——一个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刻出现以前,必然会有漫长的岁月无谓地流逝而去,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那些平时慢慢悠悠顺序发生和并列发生的事,都压缩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刻……”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一书中如此写道。一切过往,皆为序章。罗泽南之前苦读与教学的46年,他修炼的定力,是历史幕后的长期练习准备,现在,他要大踏步走进历史并推动历史了。

 

  是太平天国运动带来的天崩地裂,大军出广西,入湖南,汹涌而来,兵锋所至,血流成河,湖南陷入多年未有之惨烈战火,正是罗泽南所言之“乱极时”。

 

  这是对罗泽南定力的升级版考验,如果说此前是“贫贱不能移”,此刻就是“威武不能屈”了。罗泽南登高疾呼,以在籍生员的身份倡办团练。翌年,他与曾国藩共同募兵成立湘军。他46岁,曾国藩42岁。

 

  一介书生,从此走上残酷厮杀的战场。

 

  罗泽南不是有清一朝那些沉迷于训诂的儒生,他是在经世致用的湖湘文化中滋养起来的硬汉,虽老,仍硬。他第一次打仗,居然是出湖南解南昌之围,彼时湘军还不成体系,军中多为书生,南昌城下一场恶战,书生们久握毛笔之手,改握刀枪,居然也不生疏,一个个倒下,剩下的,又一个个狂呼前进,虽然此役失败,死伤颇多,但显示了强悍的战斗力。罗泽南冲在最前面,此后,都是这样。

 

  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用现在的话来,活得那么艰难,都不怕,还怕死吗?后人称罗泽南是“湘军第一苦人”,但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湘军之父”。《清史稿》评论说:“曾国藩立湘军,则罗泽南实左右之。”甚至还有人称“无泽南,无湘军”——这话可不是一般人随便说说的,版权拥有者系钱钟书之父、著名国学大师钱基博。

 

  在武侠小说中,扫地僧平素默默无闻、貌不惊人,但是只要一出手,就是世间第一高手。

 

  冲锋陷阵,跟读书做学问大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同样的:谁有定力,谁有通常人所不具备的忍受艰难困苦的毅力,谁就是胜利者。罗泽南就是如此,他不仅是湘军的重要创办者、总设计师之一,还带军四处征战,“历湖南、江西、湖北三省,积功累擢官授浙江宁绍台道,加按察使衔、布政使衔。所部将弁,皆其乡党信从者,故所向有功。前后克城二十,大小二百余战。”罗泽南本人“每战必先,忠勇冠时”。

 

  谁说儒生温柔?照样霹雳手段。

 


  三

 

  湘军,是一支特殊的军队。特殊在何处?血战之后,官兵一起读书。

 

  “湘军建军之初,每个月逢三逢八,曾国藩便亲自给军营勇丁上课。他上的不是军事课,而是讲忠义,讲血性,讲军纪军风,讲军营制度,有时讲到动情处,他甚至声泪俱下。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有点像近现代军队中的政委角色。湘军中的高级将领胡林翼、罗泽南、王錱等人在他们所统领的军营中也极为注重这一点。胡林翼的军队一驻扎,则请当地有名的塾师给勇丁讲《论语》《孟子》,他自己带头坐在下面听讲。罗泽南则是亲自登台讲宋明理学。至于王錱则更是对此要求严格。他的官勇,晚上一律不准外出,在营房里读《孝经》,读《四书》,以至于形成刁斗声与诵书声相混杂的奇特军营现象……”

 

  这是著名学者唐浩明在新著《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一书中关于湘军治家方略的描述。他评论说:将领带士兵读书,这种现象在中国历代军队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湘军比较独特的是“选士人,领山农”,书生为将,农夫为兵,由一群饱读诗书的书生,带一群朴实的山民(城市里的油滑之徒,湘军是坚决不收的),硬是击败了纵横半个中国的太平军。愈是到太平天国后期,湘军战斗力愈强,太平军人数虽然占尽优势,却也无可奈何花落去。曾国藩罗泽南等湘军将帅有相当定力,他们统帅的这支军队,也是有相当定力的。

 

  湘军的定力来自何方?信念。湘军初起,目标就是“卫道”,捍卫儒家正统之道学。湘军将领们给出身农家的朴实士兵授课读书,就是灌输这个信念。

 

  从当时湘军将领学术水平来讲,罗泽南是最高的,从军之前,他就已经是一位著名的理学家了,何况,他还是职业塾师,给士兵授课,轻车熟路。曾国藩称其:“矫矫学徒,相从征讨,朝出鏖战,暮归讲道。”说的是罗泽南所部,上马打仗,下马论道,作战的同时,研讨学问,讲经论道,极大地增强了部队的凝聚力,提高了军队的素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罗泽南还是湘军的“精神教父”。

 

  罗泽南对湘军的另一个重要意义,是他甘于清贫教书育人二十余年,培育出一大批人才,比如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李杏春、蒋益澧、刘腾鸿、杨昌濬、康景晖、朱铁桥、罗信南、谢邦翰、曾国荃、曾国葆等等。他们饱受理学思想熏陶,具有经世抱负与才干,湘军兴起后,这些学生大多成为湘军名将,悍勇无畏。

 

  谁说读书无用?至少,读书,是修炼定力的重要途径。

 


  四

 

  罗泽南的生命,猝然终止于武昌城下,时为公元1856年3月,当时两军激战,罗泽南照例身先士卒,“枪炮雨集,中泽南左额,血流覆面,衣带均湿。驻马一时许,强立不移。”他的左额被弹片击中,满脸是血,仍然屹立不退。回到军营后,仍然端坐在营外指挥作战,翌日伤重不治,年仅49岁。

 

  临终前,他留下了那句影响深远的遗言:“乱极时站的住,才是有用之学。”

 

  罗泽南逝后,湘军将士在曾国藩带领下,集体缟素跪拜痛哭,朝廷亦大恸不已,赐他“巴图鲁”名号。“巴图鲁”,满语中“英雄”“勇士”一词音译。一介书生,得此名号,确实难得。

 

  他走后,湘军秉承他的遗志,于乱世中继续保持定力,稳扎稳打。曾国藩的挚友刘蓉评价说:“其后(曾)国藩之平太平天国根本战略,即罗氏之议也。”这种精神一直绵延不绝。许多年后,陈独秀在《湖南人的精神》一文中写道:“湖南人的精神是什么?几十年前的曾国藩、罗泽南等一班人是何等扎硬寨、打死仗的书生!”

 

  确实,湘军是“扎硬寨、打死仗”,每到一地,哪怕只宿一夜,必然深沟高垒,严密布防,寨子外设壕三道,营垒未成不得休息、吃饭。最后围攻天京,硬生生绕城开挖了内外两道壕沟,据以围城打援,等待时机。太平天国的援军想攻攻不进,天京城内的守军想出也出不来。时机到了,湘军进攻,破城。这办法很笨,但很管用。

 

  这其实是定力的胜利。

 

  曾国藩是一种定力,他资质平平,天赋不高,恪守“天道忌巧”,始终勤奋不懈,严格自律,不断自我提高,终成“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人。罗泽南又是另一种定力,相比曾国藩,他从小聪明敏慧,四岁始识字,六岁入私塾,过目成诵。聪明人,心眼活,但定力往往也差,容易被外面的诱惑所动。但罗泽南选择了看似很苦很笨的一条路,“扎硬寨、打死仗”——读书如此,从军如此。

 

  他把这种定力,引用《大学》中的一句话,概括为“守静”:“‘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数语,尽之矣。”临事能守一个“静”字,即使乱极之时,亦能内心波澜不惊,亦能站得定站得稳。真是大智慧。

 

  一个人如果足够聪明,又有一种心无旁骛的定力,必能做成大事。遗憾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罗泽南在距离人生巅峰不远处,倒下了。

 

  五

 

  还是再回到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并非战争年代,但是人们因为种种诱惑而面临的种种挑战,并不亚于战场的凶险。

 

  罗泽南的时代早已过去,但是他关于定力之修炼,太值得今人学习了,因为,遍地“花和尚”,难见“扫地僧”。

 

  其实,定力更是一种超乎寻常能力的大能力。无论在罗泽南的时代,还是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拥有这种大能力的人,都不少。他们应该成为老师,而不为浮躁和欲望所动的定力,不能成为稀缺品。(关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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